编者按传承和保护非遗不仅仅是对过去的尊重,更是对未来的负责,是对人民群众美好生活需要的生动回应。检察公益诉讼发挥公益之诉、督促之诉、协同之诉的制度优势,凝聚各方合力加强非遗保护,助力实现“遗产丰富、氛围浓厚、特色鲜明、民众受益”的目标。今天,本刊特别报道江西省景德镇市检察机关保护景德镇手工制瓷技艺的举措和成效。
景德镇御窑厂遗址。 黄莎摄
景德镇中国陶瓷博物馆展出的“沉思罗汉”,因表情神似“无语”被网友称为“无语佛”。
8月2日,景德镇市检察院、景德镇市珠山区检察院检察官与全国人大代表王安维一起走访王隆夫故居“还经楼”。 黄莎摄
由御窑厂遗址、御窑博物馆、明清窑作群、周边里弄民居等历史文化遗存组成的陶阳里历史文化街区,目前已成为游客们的热门打卡地。 黄莎摄
一座景德镇,半部陶瓷史。行走在江西景德镇,很难不被这座城市“旧”与“新”的完美融合打动。在博物馆和“无语佛”合影,去陶溪川文创街区“买买买”,再到御窑厂体验“玩泥巴”……近年来,景德镇市经历了从“陶瓷工业重镇”到“文化创意之都”的转型,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小写的“china”(瓷器)文化得以再次走出大写的“CHINA”(中国)。
2000多年冶陶史、1000多年官窑史、600多年御窑史……燃了千年的窑火缘何生生不“熄”,景德镇手工制瓷技艺何以源远流长?近期,《方圆》记者走进景德镇,探寻其背后的神奇密码。
1.“景漂”维权之困
拉坯、利坯、施釉、画青花、烧窑……景德镇手工制瓷工艺,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底蕴,体现了传统手工成型工艺的艺术价值。2006年,景德镇手工制瓷技艺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传统技艺类。
让这一技艺千年传承不息的,正是一代代手艺人的不断练习、不断传承、不断改进和不断沉淀。在景德镇的街头巷尾,总能见到来自海内外的“景漂”。“景漂”指远离家乡,甚至是漂洋过海来到景德镇学艺、制瓷、传承与创新的群体。据了解,目前“景漂”已超6万人。
对这些手艺人而言,知识产权被侵犯是目前非遗技艺保护和发展面临的挑战和难题。
陈赛杰于2011年到景德镇陶瓷大学求学,2015年毕业后正式从“景漂”变成了“景定”,并成为景德镇市非遗传承人、景德镇市雕塑协会会员。近期,陈赛杰发现市面上出现了仿冒他作品的卖家。
“最开始是一些和我合作过的主播告诉我的。他们在景德镇集市里走播时发现有这种情况,拍了几张照片给我,问‘这是你的作品吗?乍一看像,但再一看不像’,让我自己找机会去现场看看。然而,后来我去集市里并没找到。”陈赛杰说,还有一些网上的买家买过他的作品后,被大数据推送刷到了一些直播间,也来找他确认,觉得那些作品“好像怪怪的”。
有一天,仿冒陈赛杰作品的厂家竟然直接发了朋友圈售卖,朋友圈里出现的每一件作品都是他们从陈赛杰那里购买原作后模仿的。
抄袭者竟然敢大张旗鼓地售卖,陈赛杰自然是要去讨个说法,但他与厂家的沟通很不顺畅。“他们没有道歉,只是说自己很诚恳地来跟我聊这个事情,并且说抄袭的原因是有个大客户指定要一批我的作品,但如果找我拿货的话他们没有利润。这确实能成为一个理由,但不能因为他们把事实陈述给我听了我就得原谅他们。他们已经做出没有底线的事情,给我的所谓‘停止生产、停止销售’的承诺又有什么可信度呢?”
陈赛杰告诉记者:“我们作为年轻的创客,每天还要为生活奔波,要把我们大部分精力放在创意创作上,很难有时间和精力跟对方(侵权者)纠结版权或者赔偿问题,时间周期太长了,未必有结果,也无从下手,不知道该如何维护自己的权益。”
景德镇陶瓷洒蓝划花非遗技艺传承人、景德镇市新青年湖田瓷社社长章晨也遇到了相同的问题。他说:“我的一些重要的设计,会申请外观设计专利,但不是所有设计都会申请,一来是费用问题,再者也是因为申请专利都有流程和周期,每一件都去申请不太现实。”
陈赛杰则表示,维权需要充足的证据证明,但每一件陶瓷作品制作周期很长,作品数量又多,很难做到都拍下照片,尤其是当全身心投入创作时,更不会想到要留下证据。而且维权需要的时间也长,有可能等到维权成功时,经济效益已经下降了,侵权者追下一个热点商品,也不会再继续侵权了。这也是目前维权难的原因。
2.化解艺术家们“成长的烦恼”
“‘景漂’们为景德镇带来了活力与创意,也让千年的制瓷技艺得以传承。”景德镇市珠山区检察院检察长李锋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群体,在他看来,“景漂”艺术家匠心独运的作品是非遗技艺的展现,也是他们孜孜以求追求艺术极致的心血与结晶,一些艺术家的作品被不法商家抄袭、复制后到网络平台上架出售的现象不容小觑。
今年8月,珠山区检察院在景德镇“景漂之家”设立“与民同行”工作联系点,章晨与陈赛杰等青年“景漂”艺术家参加了揭牌仪式,并参加了珠山区检察院联合“景漂之家”开展的宣讲活动。宣讲活动上,李锋以案释法,为大家讲述了“与民同行”团队近期办理的一起网络平台以明显低价出售冒用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署名的陶瓷作品案件。
“在这次宣讲活动中,我从检察机关那里了解到,遇到被抄袭的情况,我们可以直接用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去起诉侵权的人。比如知识产权法庭的设置,极大地帮助我们这些‘景漂’创客,给了我们一个解决问题的平台。”章晨说。
“相较以前,现在信息更公开透明了,有人侵权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而且,现在法律制度更完善,通过法律手段来维权也更方便,只是有时候大家自己觉得很麻烦,有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我觉得还是要增强我们的维权意识,给侵权者更多的震慑。我也希望当我们有维权诉求时,检察机关重视我们的诉求,高质高效地去解决这些问题。”章晨表示。
“我们不能让侵权者觉得抄袭可以肆无忌惮,应该让他们得到实质性的惩罚,知道他们的行为是会受到监管的。”在采访中,不少青年艺术家向记者表示,希望创作者的知识产权可以得到全社会的尊重,创作者的维权之路可以更简单高效。“检察+景漂”要融合发扬工匠精神和法治精神,把非遗技艺传承好、保护好。
知识产权问题不仅是“景漂”们成长的烦恼,也是困扰陶瓷大师的难题。2023年8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陶瓷美术大师王锡良的女儿王秋霞将20家侵权商铺诉至景德镇市珠山区法院。此前,王秋霞发现有大量直播间打着“王锡良遗作”的名义,低价出售仿冒父亲作品的陶瓷。
“除王锡良外,张松茂、王隆夫等工艺美术大师均有被冒用姓名进行虚假宣传、销售商品的遭遇。具有代表性和影响力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名号被商家滥用进行虚假宣传,对陶瓷文化的传承以及整个瓷都的声誉都有较大的影响,侵害了公共利益。”据珠山区检察院相关负责人介绍,今年8月14日,珠山区检察院召开行政公益诉讼案件听证会,听证员一致同意珠山区检察院向景德镇市文旅局、市场监督管理局制发行政公益诉讼检察建议。
事实上,景德镇市检察机关一直关注陶瓷文化遗产和知识产权检察保护的问题。据景德镇市检察院四级高级检察官熊文君介绍,2023年6月,为服务保障景德镇国家陶瓷文化传承创新试验区建设,景德镇市检察院组建了景德镇市陶瓷文化遗产和知识产权检察保护中心。
该保护中心是全国首家实体化运行的检察机关涉陶瓷文化遗产和知识产权的专门保护部门,整合“四大检察”业务,集案件办理、专家咨询、便捷服务、普法宣传等多功能于一体,实现了陶瓷文化遗产和知识产权检察保护“一中心通办”。
景德镇市检察院引入“第三人”协同机制,选聘了一批“陶瓷知识产权检察技术咨询专家”,参与陶瓷知识产权检察综合履职中的咨询、分析、判断等工作;选聘一批“陶瓷检察保护公益咨询律师”,免费为陶瓷从业人员提供法律法规咨询等服务;选聘一批“检察文保守护人”,发动群众力量参与陶瓷知识产权和文脉保护,实现对辖区内重点文保单位全方位守护。
景德镇市检察院还自主研发了“陶瓷检察云”小程序和web端网页,搭建“一站式”陶瓷检察保护云平台,整合“线上+线下”资源向人民群众提供多样化检察服务,让服务更加高效、便捷、贴心,推动陶瓷文化遗产和知识产权检察保护从“自助”到“智助”的转变。
3.让陶瓷文化名人故事传下去
景德镇诞生了众多陶瓷名人,陶瓷名人故居承载着重要陶瓷历史研究价值和文化传播使命,不仅是重要的历史文化遗产,也是重要的旅游资源。
比如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王隆夫故居“还经楼”。1955年,王隆夫一家人由御窑厂搬迁至此处,历经了60多年的历史,发生过许多故事。再比如“珠山八友”之一的刘雨岑故居,是“珠山八友”故居中唯一被保存下来的,被评为景德镇市第二批历史建筑。
“重视文化名人故居的保护和利用,是历史文化名城建设的题中之义,对于增强一座城市的文化积淀、文化自信、文化自觉和文化自强,具有多元化价值和现实意义。”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景德镇学院海上丝绸之路研究院院长、二级教授王安维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希望检察机关立足职能,对当代陶瓷名人文化遗存加强保护,用心传承‘瓷源基因’密码,让陶瓷文化在新与旧的碰撞中不断焕发生机。”
景德镇市检察院陶瓷文化遗产和知识产权检察保护中心高度重视代表意见,按属地管辖原则,立即向珠山区检察院移送代表提出的陶瓷名人故居保护线索。
“珠山区作为陶瓷发展的源头,陶瓷名人故居大多数集中于此。”据珠山区检察院检委会专职委员蒋玲玲介绍,目前针对陶瓷名人故居保护的相关工作尚未引起广泛重视,有关部门对陶瓷名人故居的品类、数量和存续状况等情况都无系统的掌握。许多陶瓷名人故居遭到破坏或未被完好保存,即使是遗留下来的陶瓷名人故居,也存在名人故居集群效应薄弱的问题,限制了陶瓷名人故居的整体影响力。
“陶瓷名人故居保护是一项从无到有、填补空白的工作。”蒋玲玲说,该院办案团队多次走访相关行政机关和现存的陶瓷名人故居,了解行政机关在陶瓷名人故居保护方面开展的相关工作以及当前辖区陶瓷名人故居的现状;在调查核实阶段,与行政机关一同前往王隆夫故居“还经楼”现场察看,并听取代表意见;向相关部门制发检察建议,提出分级分类建立陶瓷名人故居档案,积极推动具备一定条件的陶瓷名人故居申报第二批“千馆之城”等建议。在收到行政机关回函后,检察官再次对代表进行回访,并将检察机关在陶瓷名人故居保护方面的阶段性履职情况向代表进行说明。
“我只是轻轻地提了一句,没想到检察机关重重地放在了心上。”8月2日,在王隆夫故居“还经楼”前,王安维向记者感慨道,检察机关充分发挥检察职能,助力当代陶瓷名人文化遗存保护工作,充分展现出了守护瓷都陶瓷文化、服务景德镇申遗工作的检察担当。
4.为景德镇申遗贡献检察力量
目前,景德镇拥有国家级非遗项目4项,省级非遗项目26项,市级非遗项目83项,形成了以手工制瓷技艺为核心、其他门类较齐全的具有瓷都特色非遗项目保护体系,现有市级以上非遗传承人1899人、省级非遗传承人190人、国家级11人。
2015年3月,景德镇正式启动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工作。2017年,御窑厂遗址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景德镇喜获申遗“入场券”。2021年,御窑厂遗址被列入国家《“十四五”文物保护和科技创新规划》。今年2月2日,《景德镇市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三年行动计划》正式印发实施,旨在举全市之力加快推进申遗工作,奋力把“千年瓷都”这张名片擦得更亮。今年2月6日公布的《国家文物局2024年工作要点》中也强调,加强海上丝绸之路、万里茶道、景德镇瓷业文化景观、西夏陵等申报预备项目培育。
值得一提的是,为推进申遗工作,景德镇在2018年出台地方性法规《景德镇市御窑厂遗址保护管理条例》,还聘请国内顶尖专家常驻景德镇,协助推进申遗各项基础工作的开展。
截至目前,景德镇申遗之路已走了九年多。全国人大代表、景德镇陶瓷大学国际学院院长张婧婧连续三年在全国两会期间提出了对景德镇申遗工作的建议。“做好景德镇申遗工作,对景德镇的历史、现在和未来都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可以结合景德镇申遗工作,推动景德镇手工制瓷技艺整合发展,支持将景德镇传统手工制瓷技艺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做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团体性传承。”张婧婧表示,在申遗过程中,检察机关也应贡献检察力量,体现检察担当。
“我们必须承担起、完成好这一重大时代使命,坚定不移地高质量打造与千年瓷都地位相匹配、与中国国际传播要求相适应的对外文化交流新平台,使景德镇成为新时代彰显中国特色、体现中国精神、蕴藏中国智慧的传统文化的优秀代表。”全国人大代表、景德镇陶瓷大学教授刘文斌表示。
“检察机关在陶瓷保护方面开展综合履职,一方面有利于更加精准打击侵犯陶瓷文化遗产类违法犯罪行为,以全方位的司法保护助力陶瓷文化遗产传承发展;另一方面便于为陶瓷企业提供更加便捷、高效的服务,帮助企业解决发展中遇到的知识产权问题,提高企业维权意识和能力,推动企业创新发展,对于进一步提升陶瓷文化影响力、推动陶瓷产业持续健康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刘文斌说。
景德镇市检察院有关负责人表示,检察机关始终牢记习近平总书记“把‘千年瓷都’这张靓丽的名片擦得更亮”的殷殷嘱托,将进一步做实、做优代表委员建议与检察建议双向转化工作,加强手工制瓷技艺非遗保护,强化陶瓷文化遗存保护,服务景德镇申遗工作,不仅用小写的“china”(瓷器)讲好大写的“CHINA”(中国)故事,也要用小写的“china”(瓷器)讲好中国检察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