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我一直保存着一条印有鲜红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字样的白色毛巾。那是1970年12月中旬的一天晚上,身着新兵军装的我正收拾行装,母亲翻箱倒柜找出她多年珍藏的白色毛巾说:“你带上这条毛巾吧,到部队要好好干。”我接过毛巾心头一热,我知道这是我大哥参加志愿军从朝鲜归国后带给母亲的。如今想起我当年参军的经历,一缕缕往事缓缓地钻出来。
1970年秋季,我向母亲流露出想参军的打算。已年届56岁的母亲觉得非常突然,唠叨着说:“爸妈年岁大了,也需要个人照顾啊。”母亲的话不是没道理,我是家里的“老疙瘩”(排行最小的),我上面哥姐都离家或到外地工作,大哥又参加过志愿军,如今,唯一守候在父母身旁的我,再去参军,着实让母亲难以承受。为了安慰母亲,我劝她说,我只要当三年兵就复员回来照顾您,经不住我反复“求情”,最终,母亲与父亲商量后,答应了我参军的愿望。
以后,经过体检、政审我很快被批准入伍。当我将“入伍通知书”带回家时,母亲眼里噙着泪花说:“好啊,你二叔参加过八路军,你大哥参加了志愿军,如今老儿子参加了解放军,咱们全家都光荣。”
母亲爱军的情结,是随着哈尔滨的解放日益加深的。1946年4月28日,哈尔滨正式解放。因为我家住在火车站附近,家中被分进三位八路军战士,父母特意腾出一间屋子给三位战士居住,家里老小八人挤在一间屋子里。
为了照顾好三位八路军,刚三十岁出头的母亲为战士洗衣服,与其唠家常。有时看到战士们没吃饱,还将家里的饭菜分给战士吃。战士们在我家仅住了一周就与母亲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大嫂,等全国都解放了我们一定来看望您。”战士们临走时,再三感谢母亲对他们的关爱。多少年来,母亲想起生死未卜的那几位八路军战士,总是心情沉重。
1950年10月,在中学念书的大哥报名参加了志愿军。母亲共养育了七个子女,对刚成人的长子保家卫国的义举,非但未加阻拦,还让父亲一直将大哥送到新兵集结地。但是,母亲和全国千千万万的母亲一样,对儿子上前线的担忧可想而知。她时常偷偷地掉泪,日夜盼望志愿军在朝鲜天天打胜仗,期盼当志愿军的儿子早日凯旋。
一次,父亲从单位拿回报纸,上面报道了志愿军空军年轻飞行员张积慧,在驾机空战中,打掉了美军王牌飞行员戴维斯的喜讯。没文化的母亲让大姐,从头至尾念了两三遍,“打得好啊”,母亲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以后,母亲只要听到有关志愿军在前线打胜仗的故事,就默默地记在心里。闲暇之余,母亲常常给邻居大娘大婶们讲述志愿军打胜仗的故事。街道干部看母亲讲得头头是道,便问她是啥文化。母亲说:“我没念过书,也没单位,是个地道的‘锅台转’。”一旁的邻居赞扬说,这个大婶儿子是志愿军,人家是军属。那时,当地政府对军属家庭给予很大的荣誉,在门脸上方给镶上“革命军人之家”的小牌匾,并颁发“军属证”。使母亲感到了当地政府对军属的关怀,也更激发了她爱军拥军的热情。
我当兵一年后,部队决定送我到军校深造,在赴军校前,我顺道回家看望父母,愧疚地对母亲说:“儿子不能兑现在部队干三年就复员的承诺,不能早日回家孝敬您。”母亲却高兴地说:“部队让你上军校是领导看重你,你不要惦记家里,我和你爸身子还算硬朗。”然而,我望着母亲满头白发和脸上爬满的皱纹,心头充满了阵阵酸楚。我带着母亲的期望,在部队一干就是18年。
1987年,当我转业进入检察机关时,母亲已在一年前去世。那时我多么期望再让母亲看看我穿检察服的模样啊。
(来源:检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