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古来多节俭。不节俭也不行,杜甫后半辈几乎都在为生存奔波。“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家里连床像样的被子也没有。当然,也有大手大脚的,李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他有来钱的道儿,别人学不来。司马相如娶了卓文君日子好了,却吃出了糖尿病,那时也没二甲双呱,还得“节俭”管住嘴,重过苦日子。
我最先亲眼看到当代作家节俭的,是老作家林漫。林漫原名李满天,延安干部,大个子,人很慈祥,曾任河北省文联副主席、省作协主席。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某个盛夏,去围场坝上采风。那时条件差,伙房的菜上得慢,林老的习惯是上一个新炒的,就把刚吃剩下那盘连菜带汤倒上去,然后把空盘子放在底下,吃完了,桌上一摞盘子。有的女士不习惯,偷偷去别的桌。我还行,一直坚持,林老说这辈子就受不了一点浪费现象。他的级别很高,一路上却全跟我们年轻人一样,坐租来的破班车,途中啃面包,用手兜着,渣儿都不掉。
大诗人田间来承德,与青年作者座谈,穿一身黑色旧呢子,讲了一会儿他伸手往怀里掏什么,没掏出来,接着讲。讲讲又掏,这回掏出来了,是一根烟,点着了慢慢抽,什么牌的,谁也不知道。当时没有桌上摆烟和水果的做法,抽烟也是各抽各的。田间先生家在北京,他在外时间长,夫人也出门,他写一纸条给办公室的同志,请他上北京到他家(想必是有钥匙)看看,院里有一小坛腌的鸡蛋,“可煮一只,尝尝是否咸了”。这事广为流传,有说“抠”的,但多数还认为他们这些老同志是从骨子里养成了节俭的习惯。
因为作家节俭,也有好多节出笑话的。当初我们这文联一个作者,省吃俭用买了辆新自行车,喜爱得不得了。那时路不好,怕车子沾泥水。常常是他骑车子出去,回来车子骑他:扛回来。住平房,放院里怕丢了,放屋里怕磕了漆,他就在墙上钉了个大橛子,把车子挂在上面。每天躺床上看着新车,比现今买了宝马还高兴。地震时,别人往床下钻,他往墙上蹿,怕墙倒了砸了车,至于砸不砸自己,事后说,没顾上想。
别光说旁人,就说我自己吧,我还不属于特节俭的,但经历过下乡插队那些年生活,一开始参加一些特别丰盛的宴请,散了,看满桌的剩菜,就特别受不了。在外地不能说啥,在承德我说你们不好意思,我不怕,我打包。可架不住有时天天有饭局,老伴都急了,说吃不了也得扔,怪费事。我一看这风气真不是咱一两个人能扭转的,渐渐也就见怪不怪了。
多数男作家在穿戴上都不讲究,甚至有些邋遢。有一年冬天去沈阳领《芒种》文学奖,就请了我和山东一位作家。我穿一件旧大衣,他穿一件旧羽绒服,往外蹿毛不说,拉锁还坏了,用别针钩着。进宾馆,门卫都拦着不让进,说:桑访(上访)不在这疙瘩。
后来条件好了,作家们也渐渐“奢侈”了。天津作家肖克凡请我吃锅巴菜(早点),说:“大哥,咱现在有钱了,一人吃两碗,别心疼呀!”
《潜伏》作者龙一外出,事先算好,去几天带几双袜子———咱天天穿新的,一天一双。然后摊比三家,“您这多少钱一双?”“两块五。”“哎呀,贵啦。两块吧。”“行,两块。”“那来六双,给您十块,正好。”“您这账怎么算的?”“二六一十二,错了吗?”“那两块呢?”“噢,我一下买五双,你怎么也得饶一双吧。”
(来源:检察日报)